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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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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

之後的幾日風平浪靜,除了施未每天都在苦惱,原因無他,單是替嫁這件事,就讓他愁眉不展。他與歷蘭箏雖是相像,但身量與自身氣質卻是大相徑庭。若說身量,倒是還能施術遮一遮,可這氣質,卻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成的。歷蘭箏性子內斂,動作輕悄,猶如初春柳葉新發,柔韌靈動,施未則是與他老爹一脈相承,多有不羈,似是崖邊怪石,風摧霜折亦是難掩棱角。

如此,施未就犯了難。

他想著要不要跟在歷蘭箏後邊多學學,但盯著一個姑娘家看,著實失禮,何況對方本就容易臉紅。猶猶豫豫之間,事情便耽擱了。直到那裁縫店的老板將新做的衣裳交到他們手上,施未還是一籌莫展。

“先,先試試?”歷蘭箏捧著那疊新衣服,小聲問著。那裁縫店老板的手藝是真心好,用的料子柔軟舒適,款式細節什麽的,與母親送她那套別無二致。

施未只點了點頭,便要去換上,走到門口,他忽然轉過頭對歷蘭箏說:“歷姑娘,你,你能不能先,先等我們消息?”

歷蘭箏楞了楞,很快反應過來,道了聲好,便先離開了人群。

施未抿了下嘴唇,又看向文恪:“文長老,您能不能也回避一下?”

“文長老也不是外人呀。”曹若愚話剛說了一半,被施未一記眼刀殺了過來,趕忙閉了嘴。

文恪倒不介意,微微笑著:“好。”

他便獨自出門了。

曹若愚又小聲說著:“文長老,你別走遠。”

“知道。”文恪笑著,“我只是看不清,不是徹底瞎了。”

曹若愚不言,只是默默望著他,而後再輕手輕腳地關上門。施未躲到簾子後面,磨磨蹭蹭換好,再做賊心虛似的探出半個腦袋,對著自己幾個師兄弟說道:“你們發誓,我出來之後絕對不笑話我。”

“我發誓。”

幾人異口同聲。

施未想了想,又道:“你們再發誓,以後誰把這件事說出去,誰就爛舌頭。”

“嗯嗯,我們發誓。”曹若愚信誓旦旦地舉起右手,施未擰著眉毛,這才故作鎮定地走了出來。

“哇——”

曹若愚誇張地輕呼一聲,一貫比較沈穩的傅及也微張著嘴,張何則是兩眼發直,傻了似的。

“夠了啊你們。”施未翻了個白眼,長腿一跨,坐在了凳子上。
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

幾人爆發出一陣大笑。

施未揪住離他最近的曹若愚,死死捂住對方的嘴:“笑笑笑!笑個屁!”

曹若愚笑岔了氣,“嗚嗚嗚”地喊救命,張何忙把兩個人扯開,曹若愚蹬著腿兒:“完了完了,我腿抽筋了!”

“滾。”施未一巴掌拍在了他腿上,曹若愚頓時趴在桌子上“哎喲哎喲”直叫喚。

傅及扶額,忍了又忍,還是沒忍住,低低地笑出了聲。

“你也給我閉嘴!”施未沖著他二師兄又拍了下桌子,傅及直擺手:“對,對不住,但,但是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“哼。”施未鼻子出氣,壓根兒不想看見他們。

曹若愚揉著抽筋的腿肚子,總算不笑了:“三師兄,其實,其實你穿這一身挺合適的,真的,有一種,”

他一時詞窮,便開始胡說八道:“有一種不可高攀,就是不可褻瀆的神聖感。”

施未擡起了巴掌,曹若愚又往傅及身後躲,施未輕輕放下手:“瞧你那傻樣兒。”

曹若愚捏住自己上下兩瓣唇,忍住笑:“哦,我不笑了,真的。”

施未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,半晌,才問:“真有那麽好笑?”

“不是好笑,就是,感覺不太搭。”曹若愚想了好一會兒,才道,“三師兄,要不你把頭發散下來,我給你編個和歷姑娘一樣的麻花辮?”

施未又一記眼刀殺了過來,曹若愚縮縮脖子,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,小聲嘀咕著:“禍從口出禍從口出。”

但施未這回沒有卡住他的脖子,只是淡淡問著,“你手藝,行嗎?”

“那我和小師弟一人編一條,你選一個。”

施未皮笑肉不笑,片刻後,他招招手,一臉即將為大義獻身的悲壯感:“嗯嗯,聽你們的,來吧。”

“好嘞!保準讓您滿意!”曹若愚頓感責任重大,手上的動作也謹慎許多。施未就僵硬地坐著,滿臉深沈,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傅及吊著胳膊,沈默看著他們仨,沒一會兒,施未就道:“二師兄,你想笑就笑吧,別憋出內傷來。”

傅及想笑,又很為難:“也沒有那麽想笑,就是,你兩條辮子好像位置不太對。”

“這樣呢?”曹若愚稍稍舉起自己手裏的那縷頭發,施未被拽得微微偏頭,他咳了一聲,曹若愚又小心起來:“不好意思,拽疼你了,三師兄。”

“不疼,就是頭歪著不舒服。”施未依然是那凝重的模樣。

曹若愚莞爾:“三師兄,你頭發挺柔順的。”

“謝謝你啊。”施未早沒了脾氣,“這可能是隨了我娘。”

“也是,施前輩的頭發——”曹若愚突然收聲,施未卻笑了笑:“有什麽不敢提的?我家老頭子就是邋裏邋遢的,那胡碴兒能戳死夜裏的蚊子。”

幾人輕笑。

提及父母,施未卻覺得心口悶悶的,無法紓解。

他好像,忘記問一件事了。

“好了。”曹若愚拍拍施未的肩,坐到了傅及那邊。

“哦。”施未微垂著眼簾,似乎心事重重。

曹若愚細細端詳了一會兒,才道:“三師兄,你這樣打扮的話,好像和歷姑娘又不太像了。”

“怎麽說?”

曹若愚不知該如何形容:“歷姑娘低著頭的時候,她的眼梢是偏下垂的,看著很沈靜,你的眼梢偏上挑,有種,有種——”

他真的形容不出來了。

施未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麽,問著:“我看起來很兇?”

“不是。”曹若愚搖搖頭,“怎麽說呢?歷姑娘即使一個人站在那兒,你也會覺得她是個內心強大的人,很堅韌。但如果是三師兄你的話,就會讓人覺得,你有很多故事。”

施未蹙眉:“你在說什麽屁話?”

曹若愚齜牙咧嘴:“我隨口說說的。”

施未不言。

他又一次想起何以憂對自己說過,他的生母是歌樓舞伎,在那種地方討生活的人,應該有雙很勾人的眼睛。施未便是隨了他素未謀面的母親,生了雙招人的惹人憐愛的眼睛。

曹若愚不知道,他只會說“你的眼睛裏好像有很多故事”。

施未的心口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拳,悶悶的,他低聲道:“要不今天就先到這兒吧,我想出去轉轉。”

“穿這一身?”

施未嘴角直抽抽,曹若愚識趣地捂住嘴。

日上三竿,晴光朗朗,長街繁華如舊,熙熙攘攘的人群形色各異。

施未其實沒有出門,而是換了身自己的行頭,坐在屋頂上曬太陽。他又一次捏著何以憂信上的那片花瓣,定定地望著出神。明媚日光之下,那花瓣白到幾乎透明,細小的紋路清晰可見。施未忽地翻身下樓,去找紙筆,給何以憂寫回信。

“何長老與你父親認識最早,想必情同手足。”

“你父親為你換血那天,是我為你護的法。”

施未篤定何以憂知道問題的答案,他匆匆下筆,墨汁在宣紙上暈染開的那一瞬間,他又突然停了下來。

他還是太想知道答案了,可書信來回,又那麽緩慢。

他找到文恪:“文長老,我想見何前輩,就現在。”

正在喝茶的文恪聞言,似是有些意外。但他沒有詢問原因,而是默默放下茶杯:“好。”

“多謝,”施未表示感激,躊躇片刻,又道,“我想一個人與她談談,可以嗎?”

“好。”文恪亦未多言,施未差點他以為他早就料到這一天。

文恪不作解釋,為他打開法陣。施未的修為尚未達到能夠千裏傳音的地步,便只能請教文恪。那人用殘缺的辟邪傳音鈴、黃色符紙、紅線、銅鏡搭出一個簡易的法陣,以自身靈氣催動,將訊息傳達千裏之外的臨淵。

當何以憂的臉出現在銅鏡之中時,施未的心又緊了緊,再轉頭,文恪已經輕手輕腳出去了。整個屋子裏,便只剩下他。

“何事?”何以憂仍是以薄紗覆眼,頭戴一朵水綠團花,不知是不是隔著一面銅鏡,施未覺得她比從前更為冷峻。

他忽然喉中酸澀,沒有緣由:“那什麽,我想問問我娘的事情。”

“死了那麽久的人,怎麽突然想起來問她了?”

何以憂面無表情,施未卻像是被戳中痛處,頗有些怒氣:“你說話別那麽刻薄行不行?”

“我刻薄?我難道不是一直這個樣子?”何以憂似有一瞬的不解,她反問著施未,卻更像在陳述某個事實。

施未啞口無言,何以憂這種態度,倒像他無理取鬧似的。他微低著頭:“何,何脈主,能不能請您告訴我,我母親的事情?就,就當看在我爹的份上。”

“若不是你們母子倆,他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,我們鬼道也不至衰敗至此。”

施未一聽,肩膀猛地抖了抖,喉中酸澀更甚:“我,我都答應你了,以後會承襲斬鬼刀的力量——”

“那你現在進展如何?”

施未頭埋得更低了,他像個做錯事被罰站的孩子,手足無措。何以憂見狀,淡淡地說道:“當年你生父暴斃,你母親懷著你去投河,被你爹救了上來,沒多久就去世了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“你爹後來為她設壇作法,拔去她魂魄中殘留的惡鬼怨念,送她入了輪回。”

施未又是一怔。

何以憂平靜說著:“算算年紀,她今年也該十八了,只比你小兩歲。”

施未一瞬間,仿佛撥雲見日,頓時豁然開朗。

十八歲,歷蘭箏,看著也確實那麽大……

她,她會不會是……

“見著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了?”

何以憂又問,施未被問懵了:“啊?”

“要是沒見到,又怎麽會問我你母親的事情?”

施未垂著眼簾:“是,是見到了。”

何以憂不再言語,那薄紗遮住了她的眼睛,也藏去了她所有的情緒。

屋子裏靜悄悄的,空氣像是停止了流動,壓得施未有些喘不過氣來,他剛要說話,何以憂卻道:“挺好的。”

“我會好好修行的,您放心。”施未不知為何,有點害怕,何以憂輕笑一聲:“確實挺好的,有時間可以帶她回來坐坐。”

施未啞然,不知給如何面對,他絞盡腦汁,只想起來問些旁的來緩解下這古怪的氛圍:“何脈主,我之前還遇到一個人,她說論輩分我該叫她一聲姑姑,這個,你知道嗎?”

何以憂聽了,本來平靜猶如一彎清月的神情突然崩塌,冷得鋒芒畢露:“你放屁。”

“啊?”

施未很是吃驚,再擡頭,何以憂已經消失在了銅鏡裏面。

剛剛,何脈主罵人?從來端莊冷肅的人,罵我放屁?

簡直不敢置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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